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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四章 两处心思

    李月娇往家走的时候,心乱得很,却又说不清自己为何心乱。

    是为了自己对薛镇的担心吗?还是仅仅为他那一瞬间表现出来的柔软和脆弱?

    李月娇越想,越觉得脚步沉重了起来,倦意裹着伤心、委屈和不甘一起涌了上来。

    瞧瞧,自己究竟是多没出息?竟然还会担心他,还会为他伤心。

    道理和委屈,在看见薛镇的那一瞬间,溃不成军。

    就好像小时候,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那样,只一眼,傻乎乎不懂何为婚约的自己,忽得就理解了秦|晋之好,花好月圆是什么意识。新

    「李月娇……你可真是……」她低声说着,只说了半句,后半句散在了北疆的冬风之中,连她自己都没有听见。

    胡荣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,只当是世子与夫人吵架了,也不敢多言相劝,尴尬得很。

    一直走回到家的时候,早就没了睡意的一家子,都在家中焦急地等着她。

    等见她回来了,秦乐松了口气,忙迈步迎着她,紧张地问道:

    「娇娇,出了什么事情?怎么回事?」

    郑小西更是僵硬着脸色看她,身子微微发抖,生怕是自己的话惹了麻烦。

    李月娇看向他们,克制着想哭的心思,勉强笑道:

    「没事,师姐,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,所以急着找世子而已。」

    秦乐不相信地打量着她,微微皱起眉头:

    「真的……没事?」

    李月娇点点头,目光在秦乐和郑小西脸上扫过,忽然意兴阑珊起来,开口道:

    「师姐,六哥哥。」

    「嗯?怎么?」郑小西忙问。

    「我们……回京吧。」李月娇目光空洞地,似乎在看他们,又像是越过他们,看向注定会伤人伤己的将来,道,「屯田的事情已经了了,我们回京吧,我想我爹了。」

    秦乐虽然也想过要回京,但还以为李月娇至少会留在春种之后,确定水利、桥梁都好了之后。才会提出要回家的。

    反而是郑小西听见她的话,不由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看来他,没有听错,没有给李月娇惹了麻烦。

    「好,早些回京也好。」郑小西顺着她的话说,「我现在,也很担心师父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听着郑小西道赞同,不知怎么的,有些控制不住眼泪了,心里觉得更难受了。

    秦乐却已经看出来了李月娇的难过,心中又急又疑惑,只是当着满院子的人不好露出来,忙走过来,轻轻将李月娇揽在怀中,道:

    「好,娇娇,听你的,咱们回京去。」

    她没有问她为什么,但李月娇却在她抱住自己的瞬间,泪水涌了上来。

    「师姐,我好累啊。」

    她在她的耳边呢喃了一句,而后眼前一黑,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「娇娇!」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月娇那一晕,便晕了整整三天,举家闹了个人仰马翻,忙前忙后的,连卫鸿都被请了来,住了一夜。

    等她醒过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四天的下午了。

    冬末初春的阳光,透窗而入,云团坐在床边,正给李月娇绣着肚兜。

    忽得云团抬起头看,正好看见李月娇的眼睛刚转向她,顿时喜上眉梢,起身过来道:

    「小姐醒了?」

    李月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可是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,只能颓然躺在床上,道:

    「扶我起来吧,我渴了。」

    声音都有气无力的。

    「是。」云团忙将她扶着坐起来,又去给她倒了水来,服侍着

    她喝下去,柔声问,「小姐觉得怎么样了?奴去叫郑哥儿和卫大夫进来吧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只喝了一点儿水就喝不进去了,将茶杯推还给云团,摇摇头,靠着床问道:

    「我睡了多久?」

    「三天了,怪吓人的,若不是郑哥儿和卫大夫都说小姐无事,奴和秦姑娘怕是都要哭死了。」云团想起那天的人仰马翻,想起这三天的胆战心惊,着实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「怪道我现在,觉得有点儿饿了呢,」李月娇勉强一笑,问道,「师姐呢?」

    「昨夜秦姑娘守了一夜,方才我推着她去睡了。」云团道,「那小姐想吃些什么?先让人进来看看吧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依旧摇了摇头,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枯坐片刻,忽得又问道:

    「这几日,世子那边可有什么话传来?」

    「没有。」

    「表叔那边呢?翠柳去过吗?」

    「没有,这几天小姐这样,众人如何还能顾得上别的?」云团柔声道,又想了想,问,「小姐是有事情要和世子说吗?那奴让人去找世子来?」

    李月娇第三次摇摇头:「那三娘呢?她可来了?」

    「昨日来了,」云团道,「也很担心小姐的,不过世子又昨晚派了人寻她过去,所以她如今不在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心生了疑惑,皱眉问道:

    「世子说没说寻她何事?」

    「没有,来的人不是长奉呢,而是世子身边的刘副将亲自来的,领了四个军士,好大的阵仗。」云团解释道,但如今她一颗心都在李月娇身上,所以没拿此事当事儿,说的时候也只当个事儿说话而已。

    李月娇却更疑惑了,低头沉吟片刻,也想不出薛镇找陈三娘的头绪来,只能叹了一声,打起精神来道:

    「镜子,我想要看看镜子。」

    云团「诶」了一声,将镜子从妆奁里拿了出来,擎在手里让李月娇看。

    李月娇对着镜子,看着镜中颇有些陌生的脸。

    这三年的昏迷,使得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,圆脸儿上颧骨都冒了出来,酒窝都似乎浅了一些。

    李月娇对镜看了一会儿,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颧骨,叹了口气道:

    「喝粥吧……也没多少胃口。」

    云团听她肯叫吃的,当下更安心了,笑着说声是,起身去出门去,吩咐翠翘准备清粥小菜,又唤郑小西和卫鸿进来,给她李月娇瞧瞧。

    顿时,不大的小院子里,又是一番人仰马翻的折腾,连浅眠的秦乐都醒了过来,和童妈妈一起,围着郑小西和卫鸿问了很久,确定了李月娇无事后,才终于双双安下心来。

    「你啊,」等都忙定了,翠翘那边准备好了吃食,秦乐坐在床边,看着李月娇没胃口吃饭的模样,无奈叹道,「到底是什么过不去的事儿?至于这样?难道是世子又……」

    「师姐,」李月娇只吃了半碗粥,便吃不下去了,又听见秦乐提到了秦乐,忙拦住她的话头,只道,「师姐,和他没关系的,事到如今,早就已经和他没关系了。」

    秦乐张张嘴,还要再说些什么,但见李月娇那回避的样子,虽则气不打一处来,但又顾忌她病着,只能恨恨地在她额头一戳,无奈道:

    「算了,总也管不得你。不过你说要回京……真的决定了?」

    李月娇正要点头,忽得听见外面有动静,紧接着便听见云团道:

    「世子来了?」

    声音又古怪又怀疑的。

    话音落时,李月娇略一愣怔,紧接着便听见薛镇的声音道:「你家小姐身子如何了?」

    云团直觉李月娇的病与薛镇有关系,因此

    不大高兴理会他,但又不敢真的对薛镇甩脸子,只能不咸不淡地说:

    「回世子,大夫说了,小姐的身子暂时无碍,但动不得气的。」

    「暂时」、「动不得气」之类的,被她咬得很重。

    薛镇淡淡地笑了一下,隔着门道:「我知道了,郑哥儿,这些药材,你看看是否合用。」

    「啊,多谢世子。」郑小西忙道。

    「……是,世子有心,总送东西来,前儿送的药咱们小姐还没吃完呢,今儿又送这么多,难道是让我家小姐,拿药当饭吃不成?」

    门外的云团瞥向薛镇带来了一匣子人参、灵芝、肉桂等,话中越来越带刺,更是只字不提请薛镇去看李月娇的话。

    薛镇明白云团的不快是为何,因此并没有生气,只时在略显尴尬的安静之后,他温声直言道:

    「你家小姐如今醒了吗?我可能见她?」

    云团刺了他一句后,不敢再逾礼,反而让李月娇难做,只能一撇嘴,蹲身施礼道:

    「那世子先等等吧。」

    说着,白眼一翻,进到了屋内,看着李月娇,问道:「小姐,世子来了,带了好些东西来,小姐……见吗?」

    李月娇吐出一口气,挣扎着想要起身,可又着实无力气,只能道:

    「请世子进来吧,把帐子放下来。」

    「是。」

    云团依着吩咐放下床帐,秦乐见状,便起身道:「那我先回避了,你也别太耗费精神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勉强笑了笑,点头称是。

    秦乐这才离开,出门时正好和薛镇错肩,她非但不行礼,还白了他一眼,重重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薛镇的脚步顿住,看着她颔首道:「秦姑娘。」

    好声好气的。

    秦乐也停下脚步,继续翻着白眼打量他,阴阳怪气地说:

    「哟,世子来了?民女心中担心师妹,没瞧见世子,世子可别生气。我师妹如今身子骨儿虚弱着呢,世子可别挑理啊。」

    说完,胡乱一礼,扭头便走。

    薛镇无奈地看了眼她的背影,进到了李月娇的屋中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月娇坐在云纱制成的床帐之后,看着薛镇玉树临风的身影,心中又是一阵难过的绞痛,又有些想哭,但依旧稳着情绪,声音微带了冷意道:

    「世子怎个今日来了?」

    薛镇想要走过去,但最终还是站在了脚踏之下,透过床帐看着她。

    可是看不真切,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已。

    李月娇并非是个无礼的人,可如今自己来了,她既不让座,也不让茶。

    即便不说,他都明白李月娇这是在刻意疏远他,不想见自己。

    之前李月娇提过和离,说过离开,但终究因着种种事端,终未能成;可在那些诡谲伎俩越来越与她,与她的母亲关系不大的今天,便是她真正要将「离开」二字,实现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他的心被隐隐刺痛,想对她说很多,可他心底要说的每一个字,连他自己想来,都不过是妄图她留下的借口而已。

    比如他从见她第一面时,就将她放在了心里;比如她给自己的那一匣子龙须糖;比如他那么执着于她嫁给自己,所谓查找真相之下,还有那时满心仇恨的他,不能也不当说的私心。

    他想让她做自己的妻子,他想做她的丈夫,他想过等到真相被揭穿的时候,他可以以丈夫的身份,确保「里通外国叛贼之女」的她,至少能活着。

    可是当真相一步步接近,他那时的念头成了今天的笑话,让他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。

    他忽然又隐隐地恶心,想

    要吐了。

    以前他的心病,是为那层不足为人道的私心;今天他的心病,是因为虚伪的自己。

    他隔着帐子,看着靠在床榻上的她,最终开口的第一句是:

    「陈三娘说你病了,我今日军中无事,所以来看看你。」

    可是话出口,他再次后悔起来,五脏六腑也更拧在一处的疼着。

    不管是这句话的内容,还是他说这句话时平平淡淡的语气,都让他更加厌烦自己的虚伪了。

    他害得人病了,现在连真话都不敢说。

    李月娇却并没觉得薛镇的话和态度有什么问题,只忍着难过,平静道:

    「世子有心了,我现在已经好了。」

    平静些,再平静些,平静多了,她总能骗到自己,骗自己说她对他早就没了幼时初见,新嫁憧憬的悸动,骗自己说现在的她,只想与他和离。

    「……好了便好,我带了些药材来,看看能否合用。」

    「我这儿不缺药材,世子还是拿回去吧。」李月娇淡淡地说,「况且东西太多了,也不好往京城拿。」

    薛镇一怔,脱口而出问道:「你,你要回京?」

    「……是。」李月娇下定了决心,将这个字说了出来,心却更不轻松了,「是,世子,我要回京,毕竟我不是安化郡的人,而那桩事情也差不多了,我爹一个人在京城,我担心他。」

    薛镇张张嘴,到底没能说出让她留下的话,只道:

    「那……那姑娘准备哪天回去?我送送你。」

    李月娇听见他这么说,本来还能克制的情绪,忽然就有些撑不住了,眼泪不受控地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她忙垂下头,克制着眼泪,道:

    「明天就走,越早越好……」

    可是说完之后,又觉得她的话像是赌气,怕被薛镇听出端倪来,便又道:「梦童的事情,世子查清了吗?」

    薛镇不太想说,但仍然坦诚道:

    「他……昨日死了。」

    「什么?」李月娇的眼泪挂在了脸颊,吃惊反问。

    死了?

    怎么如此突然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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